一
去年冬天。她独自一人走在萧瑟的冬景中,走向那个让她感受到沉重和揪心的地方。
医院的白墙刺目,她经过病房外的走廊,偶尔有飘零而出的一两声呻吟,落在她耳中,心底里有些疼痛有些麻木。她放慢了脚步,推开病房的门,病房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混着衣物的霉味扑面而来。父亲背对着她侧躺在病床上,她绕过去看他的脸庞,依旧苍老,带着泥土和岁月的印记,还有些不正常的土色。她吁了一口气。
虽然进程缓慢,但是他已经慢慢脱离了危险。最初突然被通知来医院探望的那几天,他的脸庞的双手都是浮肿发黄的。她不忍心看,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正视他轰然倒下的事实。很多年来,都是他在看着她变化,长大,甚至站在他的面前和他针锋相对,毫不退缩地维护她的母亲。
这一次她收敛所有的锐气,安静坐在他身旁,注视着他被针管扎得青黑一片的手背,像很多年来他看着她睡觉等着她醒来一样,默默等待和祈盼。
二
如果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,那么,继父该是什么样的存在?
父亲应该是这样的吗?她时常望着他渐老的背影。在心里默问。他总是头发凌乱,穿衣服随意又松垮,尤其是生病之后脾气更加暴躁。有时候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发呆,有时突然被弟弟的贪玩激怒,大吼着“我要是气死了就再也没人管你了”,
她向来不忍听,不忍看,出院回家后的父亲陷入了一种无可挽救的恐惧和忧虑,那是对于死亡的恐惧,却是出于对家人的忧虑。
这个已近花甲的男人,和她没有丝毫血缘,抚养了她十几年,性情古板,从不通情达理,小时候极少对她疾言厉色,却在她渐渐长大后被她的“主见”气到吵架。不许她出门游玩,不许她借宿在别人家,放假一定要早早回家,因为和她亲叔叔不和,还时常盘问她和叔叔的谈话。她被逼到要窒息,要发疯,可是转眼,他又会在烈日炎炎下在校门口等她,塞给她最大的钞票,自己却舍不得吃一碗粉。
他匆匆赶来,又默默离开。徒留她鼻子一酸,发不出声音。
三
今年冬天陪他复检,上楼梯的时候她问,走得动吗?他粗着嗓子说,怎么会走不动,家里过冬的柴火都是我上山砍的,这点事能难得倒我?他说话的时候一脸骄傲,她突然就觉得暖心。
父亲和女儿之间,或许是该有一根红线,叫血浓于水。她和他没有血缘,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就是那根红线,在他的古板和她的反抗中纠结成一团,从来拎不清谁对谁错。
但是又有什么关系?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不高兴就和他对着干的小女孩了。这一个冬天,以及今后的每一个冬天,她都会在火炉旁陪他唠嗑,打盹,烤红薯。
父女俩,或许本该就是这样,纠缠不尽。